她被弄脏了之后

文/白鹭

1

吴菲这几天有心事，她从一个同学的朋友圈得知，曲江从国外回来了！

她不淡定了。

曲江是谁？吴菲的初恋，或者说暗恋更准确。曲江并不知道吴菲的这份感情，因为吴菲太过平凡，在大学里是小透明般的存在。

没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。大家都在谈情说爱风花雪月时，吴菲却在外面兼职做家教。

她运气不错，家教孩子的家长，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。刚毕业，她便进了一家对外贸易公司。虽然只是一个薪水微薄的小职员，总好过挤人才市场四处投简历。

关键是，曲江也留在了这个城市。

但半年后，曲江出了国。本来就没有下文的故事，终结了。

再之后，默默无闻的吴菲，遇到了同样平凡的老公。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大城市，俩人结了婚，日子过得和一般年轻人无二。

薪水不见涨，孩子不敢要，勒紧裤腰带供着一套小房子。

一晃十年过去，吴菲还是那个丢进人堆，连个响儿都听不见，就被人潮淹没的普通人。

外表一般，工作一般，没背景没靠山。在所有人眼里，像她这样的女人，能有个家有个男人，齐齐整整地活着就是天大的福气了。

所以没人想到，吴菲会在某个夜晚，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失眠了。

同学的朋友圈还发了一张和曲江吃饭的照片。

乍一看到曲江，吴菲有点没敢认。毕竟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，少了年少轻狂的棱角，多出来的世故圆滑，和身上的肥肉一样明显。

尽管如此，吴菲还是觉得他帅。起码比同龄人帅。

等老公睡着了，吴菲又把这张照片翻出来，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
然后她发现，曲江被拉进了班级微信群。这个群是微信刚流行时建的，有好几年了，但她一直设置着消息免打扰，她从未在里面发过言，也没备注真实姓名，也不关注他们在聊什么。

她基本忘了这个群的存在，就像这个群也忘了她的存在。

但今晚她一反常态，爬楼看完了他们今天几百条的聊天记录。

她得到一个确切消息，曲江这次回来，不是普通的探亲，是打算就此落脚，不走了。

2

有多少女人像吴菲一样，偷偷摸摸地，关注一个根本不知道她存在的男人。这种感觉，很像做贼。

接连几天，她热切地看他们在群里扯淡。午间休息，或者晚上下班，谁扯出来一个话题，大家一哄而上地探讨一通。曲江有时也会参与进来，但大部分时间不吭声。

她也仍然不吭声，并因此升腾起好像和他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窃喜。

终于有天，群主艾特了所有人，为欢迎曲江回国，也为纪念毕业十年，留在这个城市的同学将举行一次聚会。

吴菲的心跳，莫名地加快。不管是上学期间，还是毕业之后，她一向不参与这种活动。

可是这次，她想参加。

回家的地铁上，吴菲已经在思考，自己衣柜里有哪些体面的衣服、鞋子、包包……

女人嘛，那种场合，不都得靠脸给自己加分。

因为想的太过入神，她差点坐过了站。等她揣着重重心事跨进家门，老公已经把饭做好了。

桌上摆着白水煮面条，配上一个鸡蛋和俩咸菜。这不像样的晚餐，瞬间把吴菲打回原形。这才是她的现实生活，眼前这个一脸青春痘坑的男人，是她的老公。

她叹了口气，坐在桌边艰难地往嘴里扒拉着面条。她从来没觉得饭这么难吃。

“我说，你就不会把鸡蛋打散到锅里，再配个西红柿。好歹也叫西红柿鸡蛋面。这算什么？”

男人嘴里塞着一口面条，含糊不清地说，“有得吃就不错了，你还挑什么刺儿。”

“我就是挑了，能怎么样？”吴菲的邪火发的莫名其妙。

男人瞅瞅她，懒得和她计较地嘟囔一句，“不吃拉倒。”面条从他嘴里喷出来，差点喷到吴菲脸上。

吴菲顿时觉得眼前的男人无比粗俗。没错，是粗俗。

你还指望一个开公交车的，能对你多文雅。

吃完饭，吴菲开始整理她的衣柜。衣服被一件件摊开在床上，像一群羞于见人的小媳妇，寒酸又怯场。

没有一件，能拿出手的。

她气馁地坐在床边。男人看了一眼，冷嘲热讽道，“呦，开服装展览呢。”

吴菲正没好气，怼回去，“这些破布头，也能算服装？”

“呵，我看你天天穿这些破布头，穿得还挺带劲，咋地突然看不上了？”男人觉得吴菲今天太不正常了，又不是玩找茬儿游戏，这是干嘛呀。

吴菲的火更大了，当初怎么挑了这么个刺头儿。男人一看吴菲要翻脸，麻溜跑了出去。

吴菲的胸口憋着气，气球一样快炸了。

3

吴菲翻手机时看到新闻，一个女孩在网上买了一堆衣服，穿着出去旅游一圈，回来把衣服又退给了商家。

她脑海里灵光乍现。这，是个好办法。

她把在商场试过的几件名牌衣服，再去网上扒拉了同款正品，直接下单。又配了包包。她没敢买鞋，穿过的鞋子不好退，搭双旧的凑合算了。可就这样折腾下来，也要上万了。

要真让她自己掏腰包花一万块，肯定肉疼。

吴菲从来没干过这种事。

就这一次吧，以后绝对不了。她说服自己。

衣服在聚会之前寄到了，吴菲没敢拿回家。如果被老公发现，不定怎么嘲笑她。她的秘密说不定也要露馅。

聚会那天，她在公司的卫生间，换好衣服，光彩照人地在镜子前晃了晃。她觉得自己真像变了个人，自信心瞬间爆炸。连走路都觉得虎虎生风，腰杆子笔挺。

聚餐地方是个挺高档的饭店，她推开包间门的时候，里面好些人了。大家正在相互寒暄，她一眼看到了曲江，被几个女同学围着。

一个男同学发现了吴菲，疑惑地盯着她问：“你走错房间了吧？”然后他抬头问大伙，“这是咱班同学吗？”

很多目光朝她投过来，吴菲尴尬死了，也后悔死了，根本没几个人记得她，她干嘛巴巴地跑这里来献丑？

“你们都什么眼神？她是吴菲啊，咱们班的吴菲。”发话的是曲江。一屋子人，居然他最先记起她的名字。

她的心脏像坐着过山车，瞬间又从低谷窜上了顶端。

那晚，吴菲基本没怎么说话。她本来就不善应酬，裙子短暂支撑起的自信，撑不住内心扎根的卑微。

她只是来看看曲江，这目的达到了，就很好。

有不长眼睛的男同学，硬是挤到她身边敬酒。推搡间，一杯白酒洒在她的新裙子上。

“啊啊啊！”伴着这歇斯底里的尖叫，吴菲从椅子上弹了起来。

这声音的号召力，不亚于集结号。所有人都看向她，像看着舞台上拼命表演的小丑。

完了完了，四千块没了！她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，裙子退不掉，她要自己掏四千块为虚荣心买单。

她努力地用湿巾擦拭着裙子上的酒渍。男同学不以为然地说，“我给你出干洗费。”

吴菲又气又羞，她脸色通红地悄悄看了一眼曲江。曲江神情复杂，这让她更加不知所措。

她匆匆逃离了现场，像个被抓了现形的小偷。

4

吴菲快要哭死了，一进家门，便快速地脱掉裙子，在网上扒拉去除衣服上酒味的小窍门。

越试越糟糕。所有方法试过来，本来一小坨酒渍，扩大成了一大片。皱皱巴巴地、龇牙咧嘴地嘲笑着她。

她颓然跌进沙发里，为了这个害死人的聚会，为了见见自己的暗恋对象，搭进去四千块，值吗，值吗，值吗？

男人值晚班回来时，吴菲还在对着那条必须由她买单的裙子发呆。

“哎呦，买新裙子了。”男人一开口，把吴菲吓了一跳。她快速地把裙子塞进袋子里，词不达意地说道，“四十块买的，不合适，明天得退回去。”

男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，没再说什么。

吴菲这一晚上没睡好，一早起来，她又检查了裙子上那片酒渍，似乎不太明显了。她想过了，裙子还是要退回去试试，没准能瞒天过海，糊弄过店家呢。

那可是真金白银的四千块钱啊，她一个月的工资。

几个包裹先后寄走了，都是她从网上购来，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东西。

别的都没啥问题，就那条裙子……她忐忑不安，心里祈祷，保佑我这次糊弄过去吧，下次我说什么也再不干这种事了。

午饭后，吴菲到同学群里逛了一圈儿。一翻他们的聊天内容，她的头都快炸了。

昨晚她走之后，大家以她为话题，闲扯了很长时间。有女生早就发现，她藏掖在衣服里面没剪掉的标签。

当时就有人打赌，吴菲的裙子，不管是在商场买还是网上买，都是做好退回去的准备，不然不会带着标签出门。现在很多女人，惯用伎俩。要不，你看她昨天裙子脏了的反应。

果然女人更加了解女人。

大家还问，到底是谁通知她聚会的？他们完全忽略了一直像僵尸一样杵在群里的吴菲；或者说压根儿没人在乎她是不是在群里、会不会尴尬。当然，也不排除有个别人知道她在群里、却懒得提醒其他人、故意让她难堪。

她想看看曲江说了什么？还好，他没有评论发言。

但他一定也看到了大家讨论的内容。一想到这里，汗从吴菲的额头滚下来。她赶紧把微信关掉，好像隔着屏幕，大家也会看到她的窘态。

她后悔了，不该把裙子寄走的。她需要向他们证明，这条裙子是她买下来的，正品，四千块。

这是她在曲江面前保留的最后颜面。

5

在吴菲矛盾的挣扎中，裙子被退了回来。她狠狠心留下了。又很不甘，四千块呢。她给了店家一个大大的差评，才觉得出了气。

要怎么让大家知道，主要是让曲江知道，裙子是她花钱买下来的呢？总不能再去参加一次聚会。

可机会找到了她的头上。一周之后，曲江来他们公司了。

吴菲负责对接的一项业务，和曲江他们公司达成了合作。曲江说，“好巧啊，原来你在这家公司。”

吴菲的脸红了一下，马上调整好自己的情绪。她的业务水平还是不错的，多少能为她加分。合作谈得很顺利，曲江客气地邀请她中午一起吃个饭，她迫不及待地答应了。

那条退回的裙子，她怕被老公发现，一直放在办公室里。这个机会，是上天给她的。

她快速去卫生间换好衣服，和曲江去饭店吃饭。她甚至看到，曲江的眼神在她的裙子上流连了几秒。

哈，对的，裙子是我买的，让那些八卦的女人们失望了。

那顿饭吴菲吃的很开心，以前她想都没敢想过，能和曲江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。老天太眷顾她了，一连串地给她制造惊喜。

饭间，吴菲接到一个快递电话，说必须她亲自签收。

她以为是合作单位给她寄过来的什么重要资料，也想借此在曲江面前显摆她的忙碌和份量。便让那个快递员，直接送到饭店来。

反正隔公司也就几步路的事儿。

几分钟后，带着棒球帽的快递员，走到吴菲和曲江的桌子旁，客气地问，“你就是吴菲吗？”

吴菲脸上露出骄傲的微笑，只是在下一秒，这微笑便狼狈地凋零了——那个快递员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，对着吴菲的脸打了一拳。吴菲懵了，她压根不认识这个人。她第一反应，打错了人。连曲江也被这突发状况搞得傻眼了。

吴菲在极力挣脱挥向自己的拳头中，听见快递员恶狠狠地骂，“你他妈的还好意思穿这条裙子，你穿完弄脏退回去，还好意思给差评！”

吴菲明白过来，这个假冒的快递员，是网店老板。为了一个差评，千里迢迢跑来，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揍了一顿。

很滑稽，很可笑，很荒唐。

吴菲看到曲江的表情，鄙夷中带着嘲弄，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。

她突然忍不住哭起来。丢人，太丢人了。

6

饭店服务员报了警，吴菲和网店老板都被带走了。

做笔录时，事情的真相，再次从网店老板嘴里说出来。吴菲已经冷静下来，那条裙子被撕烂了，张着怜悯的口子望向她。

原以为，给了她一个在曲江面前洗白自己的机会，怎么变成了这样？

以后他们的合作还能愉快吗？不仅如此，她出了这么大的丑，公司里的人一定议论纷纷，她怎么还有脸在这儿继续干下去？

她的头已经快裂开了。

她没精力再去验伤，再去起诉，她再丢不起那人。最后她和网店老板和解了，网店老板赔了她四千块钱。

又是四千块，好讽刺。

吴菲不知道怎么回的家，男人已经做好饭在等她。这次他放了西红柿和鸡蛋。

吃饭的时候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，各自认真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。男人一边呼呼噜噜吃，一边玩手机，突然哈哈笑起来，被面条呛了一下。

男人说，“嗨，真有意思。这网店老板也真有个性，为了一个差评坐火车跑来把买家揍了。那衣服说不定都不值火车票钱。”

吴菲愣了愣，一股恶心涌上来，差点吐了。哪个围观群众把今天的热闹，拍视频发到了网上。

男人抬头看她一眼，开玩笑说，“怎么，不会是有喜了吧？”

然后男人也怔住了，他这才看见吴菲脸上的伤，还有身上没换下来的裙子，又再次看看视频里脸上被打了马赛克的女主角。

“裙子四千块，比火车票贵。”吴菲淡淡地说道。

这个深夜，吴菲悄无声息地从同学群里退出了。

生活再清苦，也是自己选的路。刚才男人已经说了，四千块而已，只当买个教训。

如果重新来过，她才不会为了去看一眼初恋，把自己平静生活搞得一地鸡毛，狼烟四起。

初恋算什么东西，暗恋又算什么玩意儿。还不及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来得实在。

她看了看身边已经熟睡的男人，心里踏实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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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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